曲盡其妙為寫真但知塑性問佛性——六榕寺惠能鑄鐵像記

發(fā)布時間：2019-09-03 14:41

    廣州六榕寺早在南朝已建有佛殿，稱寶莊嚴寺。梁武帝大同三年（537年），曇裕法師攜帶柬埔寨的佛舍利從南京而來，廣州刺史蕭裕為了迎接而特意修建該寺，初名寶莊嚴寺，同時還修建了一座佛塔來供奉佛舍利。初唐時，王勃南下省親至廣州，曾來寺中瞻禮并寫下了《寶莊嚴寺舍利塔碑》。其文寫道：“夫?qū)毲f嚴寺舍利塔者，梁大同三年內(nèi)道場沙門曇裕法師所立也……仍分舍利、俾宏真福?！彼卧辏?100年），蘇軾來寺，因見當時此寺有六株古榕，九口古井，興之所至，留題墨寶“六榕”二字，后寺僧將之榜諸山門，世間遂有“六榕寺”之稱謂，但那時是俗稱而已非寺名。清光緒元年（1 875年），繼成、同年間修建殿宇之后，重修千佛塔亦告竣工，此時撰《重修六榕寺佛塔記》，寺始正式易名為六榕寺。民國初年，順德文人岑學侶為寺門撰寫楹聯(lián)日：“一塔有碑留博士，六榕無樹記東坡”，以記王勃、蘇軾軼事，也是對六榕寺悠久的歷史積淀和豐厚的文化遺存的一個概括總結(jié)。

    六榕寺內(nèi)還有一尊極為珍貴的六祖惠能銅像，堪稱該寺鎮(zhèn)寺之寶，也是廣東省珍貴文物之一，在雕塑史上亦是具有相當高的價值。此像于宋端拱初（988年）鑄成，以曹溪六祖真身為原型，紫銅精鑄，高1.8米，重一千多斤，形貌逼真，體態(tài)適度，衣皺流暢，工藝高超。惠能像取倚坐式，表情端肅，面容瘦削，彎眉斂目，兩腮肌肉松弛，胸前骨骼突出，上身直立，雙手疊置，放于膝上，僧衣華美，紋飾精致。銅像造型嚴謹寫實，人物面色沉靜祥和，刻畫精微，頗見功力，把中國思想史上的傳奇人物塑造得惟妙惟肖，不愧為肖像雕塑的一件力作。

   惠能（公元636-713年），唐代人，是中國佛教史上一位富于傳奇色彩的人物。關(guān)于“惠能”一名的由來，據(jù)載：惠能剛出生時，曾有二異僧造謁，專為之安名，上惠下能。“惠者，以法惠施眾生：能者，能作佛事”。這預示著意能是因弘法而來，今后必將大興佛法、惠施眾生?！盎菽堋币嘧鳌盎勰堋?，二者通用。佛教在使用上：“惠”是“施”義，“慧”則是“智”義，以“法”“惠濟眾生”，屬六度中的布施，以“法慧”“施眾生”則是六度中的般若。

   惠能俗姓盧，據(jù)《神會語錄》載惠能“先祖范陽人也”可知惠能祖籍范陽，即今河北、北京一帶。父親盧行瑤，母親李氏。父親原本為官，唐武德三年（620年）被“左降遷流嶺南”而貶為新州百姓（今廣東新興）?；菽苋龤q時遭父喪之劫難，從此家境“艱苦貧辛”，稍長，不得不“于市賣柴”，靠每日砍柴鬻柴維持生計。雖則身處貧賤，卻早早地顯示出卓爾不群、異于常人的風范。《曹溪大師別傳》中說他“雖處群輩之中，介然有方外之志”，顯示了一代祖師高遠超邁的宏闊氣象。

    關(guān)于惠能出家的典故，歷來有“聞經(jīng)悟道”的記載：一日，惠能市集賣柴，偶聽一客誦讀《金剛經(jīng)》，一聞便悟，經(jīng)人指點后前往蘄州黃梅縣（今湖北黃梅縣西北）東山寺參拜五祖弘忍大師，并開宗明義聲稱自己遠來，“不求余物，唯求作佛”，顯示出不凡的根器和超越常人的智慧。受到五祖明為叱責、實為考煉的問難：“汝是嶺南人，又是猜獠，若為堪作佛！”惠能以“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猜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慨然作答，深契五祖弘忍之心，認定惠能根性大利，定下傳授衣缽之心念。

    “得傳法衣”是惠能一生重要的事件，這緣于惠能所作的偈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相比較于弘忍的上首弟子，當時已是教授師的上座神秀所作“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钡摹拔匆姳拘浴钡馁薯灦?，前者深契心性常清凈的旨趣，明了“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道理，令弘忍大為贊賞，是夜三更，五祖弘忍密召惠能，為其演說《金剛經(jīng)》并密授衣法。由于六祖惠能的根器非凡，五祖弘忍的慧眼獨具，導致了惠能成為禪宗六祖、行化曹溪、大開“東山法門”，創(chuàng)立了中國佛教史上影響最大的禪宗“南宗”，并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社會生活、文化藝術(shù)等領(lǐng)域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法衣的付與標志著尚未出家的惠能已經(jīng)承繼了禪宗傳法衣缽，得到了禪宗宗主的地位從而成為了第六代祖師。在廣州法性寺，惠能以“風幡之議”為契機，在公眾面前亮相，從此一鳴驚人，一舉奠定其作為一代宗主的地位。

    唐儀鳳元年、公元676年正月十五日，惠能在法性寺正式出家受戒，時年三十九歲。印宗法師為之剃發(fā)并請律師授戒。唐先天二年（713年）八月，惠能示寂于新州國恩寺，春秋七十有六。是年十一月，六祖惠能大師的遺體被弟子迎回曹溪寶林禪寺，即今天的南華禪寺，寺內(nèi)六祖殿現(xiàn)供奉有六祖惠能肉身像。

    唐憲宗于元和十一年（816年）下詔追謚惠能為“大鑒禪師”；北宋太平興國元年（976年），宋太宗加謚惠能為“大鑒真空禪師”；宋仁宗時，惠能又被追謚為：大鑒真空普覺禪師”。后來，宋神宗又追謚為“大鑒真空普覺圓明禪師”。

    惠能是中國禪的發(fā)展史上一個劃時代的人物，在佛教中國化過程中起到里程碑的作用，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上是一個具有重大影響的歷史人物。六祖惠能在黃梅得法之后回到南方，于曹溪寶林寺住持期間，應當?shù)厣刂蓓f刺史的邀請，在韶州大梵寺講堂為僧俗一千余人說法，門人對其說法內(nèi)容進行的記錄和整理，遂成《壇經(jīng)》。全書敘述了惠能學佛的緣由和行歷，概括了惠能的主要思想，記載了其圓寂前對禪宗宗旨的總結(jié)，主要描述了惠能如何由一個不識文字的砍柴少年最終成為一代禪宗宗師的過程，通過這一脈絡，闡明了禪宗的具體傳承、南宗的禪法，以及南宗對般若、定慧、坐禪、頓漸、一行三昧、無相、無住、無念等問題的解釋。

   關(guān)于雕塑一道，《壇經(jīng)·頓漸品第八》中說道：惠能大師一日欲濯五祖所傳授的袈裟，至寺后五里許，振錫涌泉，跪膝于石上浣衣。忽有一僧來禮拜，自稱是西蜀人方辯。遵達摩大師囑來見我祖師所傳衣缽。惠能大師出示袈裟并問方辯“攻何事業(yè)？”方辯回答說“善塑”?；菽艽髱熣溃骸叭暝囁芸础?。方辯罔然無措。過了數(shù)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菽艽髱焻s笑道：“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從這句話可以了解《壇經(jīng)》思想中對雕塑的要求并非是“曲盡其妙”，而是要塑出雕塑之性背后的佛性，佛經(jīng)中經(jīng)常說到智者以譬喻得解，《楞伽經(jīng)》中有指月之指得譬喻：“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頭”。某種意義上講，這稱為佛教對藝術(shù)的一個主要態(tài)度，通過手指讓你看到月亮，通過佛教書畫、造像等藝術(shù)也是為了讓你看到背后的佛法，如果你拘泥于指月亮的手指而不能看到月亮，那么也會執(zhí)著于為了表現(xiàn)佛法的佛教藝術(shù)本身，這恰恰是與佛教藝術(shù)的教化功能和原始初衷相違背的。任何佛教藝術(shù)只是表顯佛法的一個路徑，契悟佛理之后應該忘卻用來表顯佛法的佛教藝術(shù)。正如撿起磚頭敲門，敲開門之后，應該放下磚頭進門里的譬喻一樣。

    在對惠能其人的生平以及其著作《壇經(jīng)》中所透發(fā)的佛教藝術(shù)之思想的了解和體悟之后，我們再來審視六榕寺的這尊宋代鐵鑄六祖惠能肖像，應當是一種超越普遍審美意義的視野，懷著透過塑性看佛性的心態(tài)，不只是將之看作六祖惠能的真容再現(xiàn)，而是通過它來體悟六祖惠能的禪宗藝術(shù)思想。